同弈

都会没事的。

我会，留住你们吧。

哪怕付出我的一切。

  昏黑的山崖下，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。七连的战士们经过一天的行军，都安静地休息着。就连一贯叽叽喳喳的余从戎，这时也默不做声，闭上眼准备睡觉。

  “万里，你去把这些药给平河，他手上的伤还没好。”千里小心翼翼的把几截纱布和一包药末递给万里。“我去找老雷有点事，等会不用找我。”千里站起来撸撸袖子走了，临走说“人家平河是为了找你才把手划伤的，记得谢谢他。”他顿了顿，似乎还想说什么，但犹豫了一会，还是走了。

  万里四处张望，看见平河正背靠着一块凸起的山石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发愣。万里静悄悄的走近，才看清是那个被平河不知摩挲过多少遍的子弹壳。上面斑驳的划痕仿佛在向人们控诉着战争的血腥与残酷。万里悄悄坐在平河旁边，小心地拍拍他的肩膀“平河哥，连长让我给你送药。”

  平河接过，点点头。万里还算机灵，拉过平河的手开始拆绷带，把药末轻轻撒在那些伤口上。平河一开始想要拒绝，但拗不过万里，乖乖地让万里重新给他包扎好。万里拉着平河的手，说“平河哥，谢谢你救我。”

  平河愣了一下“不，这个不算的。我只是找到你了，别人找到你也是一样的。你本来就好好的，我……”

  

  “但是平河哥……”

  “万里，你， 你别喊我哥”

  万里抬头，火焰在风中不停的颤抖着，眼前平河的脸忽明忽暗，但此时再浓的夜色也盖不住他眼中的懊悔与绝望。他的眼里没有光。万里想。

  “当年在淮海，百里连长是因为救我才牺牲的，我，我对不起你们哥仨。”

  平河还想说什么，却被万里的一句话惊到。

 

  “我知道，平河哥，其实我一直都知道。”

  “你的眼睛能告诉我一切。”

  万里初入连时，撵着余从戎满火车跑，一片喧闹声中一片喧闹声中，他昏头昏脑地被余从戎从这个床位引到那个床位。“这位是平河！七连的狙击手！”他瞅准时机，往余从戎身上扑“人和枪都是我从淮海缴来的。你打他他乐，你打我他急。”“好啦，他不识逗。”狙击手淡淡的说了一句，转身又抱着他的枪去擦。

  “他叫万里，我叫千里。千里没办法跟万里复述百里的功绩。”万里在人群中感受到一道目光，夹杂着痛苦与自责。“我军战胜！俘虏！超过我方六倍之敌人！”俘虏……

  战场生活中的各种细节，平河为数不多的眼神变化，万里把这一切都联系起来，最终还是不想让自己面对那个令人心碎的真相。

  他不愿相信，但百里的牺牲，一定与平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他一直很喜欢平河，那个沉稳温柔的狙击手， 不爱说话却给人安全感。他的怀抱是温暖的，又夹杂着硝烟气息。啊，大榕洞的○讨书。万里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注意起了平河。默默地关注着这个忧郁的战士。

  

  “平河，你说，我哥是个什么样的人？”

  “百里连长乐观，善良，英勇无畏，是永远的英雄。”

  “连长走后，你愧疚，痛苦。觉得自己无能，自卑。你认为自己有罪，对吗？”

  平河点头，不说一句话。

  “平河哥，这不对。那不是罪，是责任啊。”

  “连长因为救你而牺牲，你就应该连带着他那一份好好的活下去。替他好好看看这个世界，替他多杀几个敌人。”

  “连长救你，不是为了把你留在这个世上去懊悔的。你也知道的，后悔改变不了什么。他想让你活着，你就好好活着。为连长，为自己。”

  “没有人怪你，我相信如果换做任何一个人，连长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。既然活了下来，就别让连长白白牺牲。”

  “你是最好的狙击手，我相信你不会辜负百里对你的希望。”

  “你永远是七连的一份子，我们都爱你，平河哥。”

  “记住百里，但不要思念他，骄傲的活下去。”

  平河做了个梦。

  “平河，别再内疚啦，我一直都在呢。”

  百里在风中微笑，周围是一片绿色，独属于春天的绿色。

  “记住我，但不要思念我，骄傲的活下去。”

  梅生跳车成功，千里在掉下房顶的一瞬间被上面的断木勾住，没有掉下去。九连在支援部队的掩护下成功完成任务，没有全军覆没。激烈的战争已经进入尾声。

  不管怎样，1955的春天准时到来，他们要回家了。

  

  千里站在一片荒原之上，炮火留下的浓烟还没有完全消散。谁能想到这里也曾万家灯火，也曾充满孩童的欢声笑语啊。过了很久，千里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。他感到奇怪，走近，想要看清来人是谁。

  

  眼前的人笑意盈盈，干练的男式短发，白净的脸庞，戴着一副大大的眼镜。穿着和他们一样的军装。

  

  “你好，伍连长，久仰大名。”

  没等千里反应过来，她就伸出手来，千里礼貌的跟她握手。不知怎的，眼前的这个少女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。

  “说实话，要不是听见你的声音，我还以为你是个男同志呢。”千里微笑。

  “我叫同弈，相同的同，博……下棋的弈”

  “真好，战争已经结束了，你们可以回家了。”

  千里一惊。同弈眼中充满着释然与不舍，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，向同弈走近一步。她是……

  同弈低着头笑了笑“果然，应该已经猜到我是谁了吧。”

  “伍连长其实早就意识到我的存在了，对吗？”

  原来如此，原来如此。之前对万里的各种怀疑终于有了一个解释。是她一直在背后保护着万里和七连的  大家。千里心里充满了感激。

  “为什么是万里，不是我或其他人？额，我的意思是，我也可以做的一样好，怎么偏偏就选了他呢？”千里很好奇，同弈为啥选了他那个憨头憨脑的弟弟。

  “因为……哈哈……因为他傻哈哈哈，我说啥他都信诶。可听话了哈哈哈。”

  千里哭笑不得。不过他更想问另一个问题“说到底，同弈，你……你到底是个啥？”

  同弈想了想“说我是个鬼吧，不太恰当。我也不吓人吧？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个啥。但你最好还是多猜猜我是谁。”

 

  “我想让你看个东西。”同弈逐渐严肃起来，周围的场景迅速地变化着，千里并不慌张， 只是随着同弈向前走去。

  眼前一片漆黑，同弈让千里坐下。“你知道电影是什么吗？”

  “知道，我们村里放过。”

  尽管从千里看到同弈的时候，就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做好了心理准备，但当他看见眼前的这个东西时，还是吃了一惊，他暗自笑了笑自己。

  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怎么也让他笑不出来了。

  他看见满脸是血的万里看着张小山的平安锁发愣。

  他看见雷公开着载有标识弹的汽车飞驰，颤抖着喊疼，鲜血不断从身上涌出，怎么也止不住。

  他看见杨营长被炮炸没了四根手指，咆哮着“伍千里！你他妈再给老子抢四门炮回来！”

  他看见平河在坦克下被碾压，自己开枪，平河的笑容消逝在火焰中。

  他看见余从戎站在山上向每个人敬礼，然后是漫山的火，一点点将余从戎吞噬。

  他看见谈子为腹部的贯穿伤，打不死的英雄倒地。

  他看见眼睛通红的梅生，紧紧咬着囡囡的照片，一踩油门，消失在飞扬的雪花中。

  他看见自己从房顶滚下，被美军包围，被扫射，最后在万里怀里离开人世。

  这还真他妈和淮海那次像。

  最后，他看见万里如同当年的自己一样，抱着黑罐罐，沿着家的方向，走进如血的夕阳。

  

  电影结束，这个一贯坚强的连长却早已泣不成声。同弈站在一旁轻抚着千里的后背安慰他。

  千里眼睛红红的，目不转睛地看着同弈“可是我们现在都好好的，你，你怎么做到的？”

  同弈脸色变了变，皱着眉头“你……真的想知道吗？”

  眼前美丽的少女忽然变了模样:双眼充血，右眼裹着破破烂烂的绷带；嘴唇乌青，衣领没能盖住的脖子上爬满了狰狞的烧伤痕迹；腹部的伤口鲜血淋漓，右手只剩下一根手指，还有暗红色的血痂；身上零落散布着几个弹孔，随着每次呼吸渗出血液。没有眼镜，代替的是脸上的伤口和灰土。整个人惨不忍睹，任谁也不能将她与刚才那个可爱的女孩联系起来。

  在千里惊讶的目光下，同弈又缓缓的恢复成之前的样子“你也看到了，事实就是这样。”

  “我顶下来了。”

  “千里连长，我的时间不多了。”

  眼前逐渐变得透明的女孩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，猛的抬头，直视着千里，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。

  “伍千里！说好的立春回家盖房子呢？还给包子说个媳妇？你，你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回去？你明明答应过要带他回家的！你可是他哥！怎么能食言啊！你让爸妈怎么办？让万里怎么办？说好的是你带他回家，不是万里代你回家！”

  “还有梅生！”同弈继续抽噎着说“阿拉囡囡还等着你把她的算数教好呢！她还那么小，没了爸爸你让她怎么办？你答应你的妻子一定会回去了呀！她一直在待你回家的呀！”

  “雷爹，说好一起回家的啊！你不是还要认万里当干儿子的吗？”

  “一个个都是大骗子！”

  “真的好疼。好疼的，怎么可以这么疼啊……”

  千里心疼地搂住眼前哭泣的女孩，坐下，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谢谢你，你把我们都救回来了，我们可以回家了……”

  同弈看着自己逐渐消散的身体，纵使心中有万般不舍，可她知道，她还是要离开他们，离开七连的大家。她贪恋七连给她带来的温暖，沉浸在七连战士的乐观坚强中，与战士们并肩作战的她几乎忘了自己是谁，忘了自己注定无法永远留在他们身边。她不想走。可不能太贪心对吧。她自嘲。至少，他们都可以回家了。

  “同弈，你还会回来的，对吧。别走好吗？”

  “知道我是谁了吗。”

  “……猜到了。”

  “那就好。”

  “记得我，不要思念我，骄傲的活下去。”

  “看看美丽的新中国。”

  “至少，我把你们都带回来了，我没有遗憾了。”

  最后一缕光芒消散，千里的泪水滴落在空荡荡的怀抱里。

  

  “哥？哥？醒醒，怎么哭了？”

  千里从床上坐起，抹了抹糊了一脸的眼泪。看看热热闹闹的车厢。

  这是带他们回家的火车。大家笑着，闹着。车厢门早已被打开，远处，是一片灿烂的春天。

  “回家了，万里。”

  “嗯，回家了。”

  绝处逢生到这里已经完结啦。（两篇番外被我卷巴卷巴塞进这篇了），因为中间拖更太久，写到最后灵感枯竭（bushi），并没有真正的表达出我所想的，但尽我所能了吧。谢谢你们对我的鼓励和支持，让我这个第一次写文的有了动力，爱你们。

同弈这个人，实在是我想不出好的名字，就把自己的给套上了。作者可没把自己代入哈哈。本来想对她的身份做一个解释，但想了几个都不满意，索性开放式结局，大家认为她是谁就是谁吧，可以把自己认为的身份写在评论区，就算与部分剧情冲突也没关系的。（开放性嘛）其实同弈的设定是背后灵，但她也有自己的感情，也会受伤会痛。她扛下了所有的伤害，坚持到最后一刻。至于身份，其实我埋了好几个伏笔呢，找出来的评论区见啦。

小小的端午愿望:有人能给我写个长评。

大家端午节安康！